散文 | 一棵树
单位院落里有一棵杜梨。从四楼的窗户望下去,与其他的树木相比,它不算高大。
杜梨也被称为棠梨,通常作各种梨的砧木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在我久远的记忆里杜梨树都是野生的,不需要人栽植。一阵风来,果实落到地上,被雨水打入泥土,它便在那里扎根,散漫地生长。或许杜梨属于很乡土的树种,相较于其它的树都要沉稳内敛。桃之夭夭的时候,它的枝丫上不过只点缀些米粒大的嫩芽,悄悄然绝不喧哗。几天过去,一串串葡萄似的花苞便缀满树枝。晴好的早上,一进大院,一阵清幽淡雅、撩人心脾,却又若有若无的馥郁荡漾在空气中。抬眼看去,满满的一树雪白,袅袅低垂,如瀑布倾泻四溅,银珠般的花瓣在清风中微微飘荡,不陶醉都说不过去。

一醉醒来春又残,野棠梨雨泪阑干。春雨过后,杜梨花落尽,渐渐地,小小的杜梨就出现在卵圆形的叶子下边。杜梨果实都是成串的,大小如同黄豆一般,一根小枝上,挤挤挨挨占满树枝。圆圆的小果实像一群兄弟抱在一起,开开心心地生长。我们这代人的童年时光都是在无拘无束中度过的,那时候没有楼房的束缚,玩伴大都是在一个家属院里长大。在没有零食的年代,院子外面空地上的那棵杜梨刚刚挂果,就已经被孩子们惦记上了。夏天,挂满枝头的杜梨果实还是又酸又涩,迫不及待的我们就会争先恐后地爬上树干,攀上枝头,采摘下来,装在衣袋里当零食吃。几个胆小的仰着脖子站在树下,佯做关心,只盼着树上的伙伴把摘到的小果子能与自己分享。现在回想起来当初每次因为上树摘果子,衣服被刮破后免不了要请吃一顿“皮带炒肉”,但总是记吃不记打,能快乐地上树,快乐地和小伙伴们在树下分享果实,成就感满满的记忆是我对杜梨最早的认识。
刚上班的第二年我和同事一同去园艺场做果树嫁接工作。盛夏,在炙热的骄阳下,一排排两年生的杜梨本本分分站在园子里等待着新的生命在它的身体上扎根。这是第一次近距离安静地和杜梨接触,拿着芽接刀的手竟然不听使唤,颤抖着不忍划开半木质化的表皮......优质的接穗幼芽终究还是要被包裹进划成“T”字的表皮里。一周后,新的生命体便在杜梨的枝干上绽放。几年后再来园子,一树一树的早酥梨挂满了枝丫,惊奇于树木无性繁殖带来的喜悦,优势融合互补,最终成为一棵全新的果树,这一切取决于杜梨自身的抗逆性、生长势和接穗之间极强的亲和力。
夏的杜梨,郁郁葱葱,青绿色的果子坠满枝头,一派欣欣向荣。风多的时候,树冠已被刮得东歪西歪,满树的绿叶都在翻滚、旋转、战栗、呻吟,小果子间相互碰撞、相互打气,紧紧地抓住枝条,任凭狂风的肆虐。曾有好几次我担心未成熟的果实会散落一地。待风过后,你看它安详而平静地站在那里,满满的果实依旧喜笑颜开。那个时刻我便为它幽幽地滋生出一种感动,自己的心似乎变得更加沉静。

秋风乍起,杜梨的叶片如雨纷纷飘落。我明白那是一种告别的方式。它们一日日稀疏凋零,安然地沉入泥土,把自己还原给自己。而那些由青变黄,再由黄变褐,最终变为紫铜色的小果子凸显在你的眼帘。随着风的无情,树池子里落满了无人品尝的果子,树梢顶上还有几个挂在上面,即使有风吹来,它还是紧紧地拖曳着,就是不肯下来,是在留恋,也是在坚守。
沉默的杜梨在冬日里更显沉寂。虽然没人理会过它的存在,但它依旧活得孤独、活得自信、活得潇洒。它的安静与从容,让我仰望。偶有几只啄食的麻雀聚在树梢,时喜时悲地营造出一派生命的气氛。大雪过后,在阳光还未及融化它时,我竟然恍惚又看到一树纯粹的梨花坠满枝头,真不知是雪如梨花,还是梨花如雪。

随着时间的流淌,人员的更迭,已经鲜有人知道这棵独自生长在大院里杜梨树存在了多久,更无从知道当初栽植它的目的。是观赏?是砧木?还是鸟儿丢下的一粒种子发芽后成长的?也许树的感情是最执着的。你看这棵生长了几十年的树木,裹带了多少过往,怕是早已忘却了自己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于是便淡定地在这小小的一方树池里浮沉、吐纳、扎根、生长起来,它没有在意土壤的贫瘠与富饶,不去计较天气的恶劣或温和,执着地生根、长叶、开花、结果,展示生命的葱郁和坚不可摧,竭尽全力长得枝繁叶茂。
今春时节,北环路的防护林带中定植了一片杜梨,是建的采种园。几年后这里的每一颗种子都将沿着自己的生命轨迹在不同的土壤里发芽、生长,成为新生的力量。
大院里的杜梨默默地开花,默默地结果,生命中夹杂着几分寂寞,还有几分无奈,却又生活得实实在在。我想,它不谄媚任何草木的丰茂,也不卑微自己的单调,它只是不想沦落成千篇一律的庸俗,自有一派信念与风采。